《杨居汉诗词稿点评集》序(郑伯农)
去年十一月到海南开会,邦利介绍我认识杨居汉先生。返京后,收到先生寄来的打印稿——《杨居汉诗词稿点评集》。展卷品读,颇为惊讶。不夸张地说,这是我海南之行的一大收获。过海南而不知有杨诗,这对于一个在诗坛工作多年的人来讲,无疑是一种失察。感谢邦利,帮助我弥补了一项阅读的缺失。
杜甫说: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。知道这句话的人多得很,真正把这句话作为创作追求的人不算多。我以为,杨先生确实在追求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,每一首都力求有新意、有独特的意蕴。虽不可能每一首都达到理想境界,但这种追求是可以从字里行间看出来的。
艺术生产是一种创造性劳动,每一首新作都应当是前所未有、独一无二的。可以说,创新是作家艺术家的普遍追求。怎样才能达到创新?臧克家和贺敬之都提出,诗人应当“与时代同步,与人民同心”。反映新时代是艺术创新的一个根本要求,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要写了新生活,就笃定能步入创新的殿堂。同样是写新生活,可以写得很生动、很有新意,也可以写得很一般化,甚至很蹩脚。作者是否敏于捕捉生活中的新人、新事、新问题,是否对生活有深入的观察和深刻的感悟,是否善于把自己的所见、所闻、所感、所思熔铸为新鲜而独特的诗歌意象?这是决定创作成败的重要问题。
杨先生做过多年“父母官”,他了解老百姓,关心国家大事,诗中有浓厚的家国情怀,然而他很少用直白的政治语言写天下大事。集子中有好几首写海外旅游的诗,其中一首写日本,一首写俄罗斯:
碧海蓝天草木深,通衢百里净无尘。
一衣带水千波绿,忽见乌鸦乱鸽群。
——《东京》
十月惊雷声已茫,千秋史册韵悠长。
虽无赤帜陵墓上,仍有朝晖满广场。
——《莫斯科红场》
前一首写景,后一首叙事。没有一句政治术语,没有半点慷慨激昂的政治褒贬,作者的政治态度和政治情绪隐藏在行云流水般的状物与叙事之中。两首都是最后一笔画龙点睛。一句“忽见乌鸦乱鸽群”,点出了复活军国主义的噪音;一句“仍有朝晖满广场”,道出了作者对革命先驱的不尽缅怀。作者用形象思维来思考,用诗的语言来做诗,所以,他的作品有别于那些“口号诗”、“应景诗”。德国音乐家舒曼称赞波兰钢琴家肖邦的音乐是“埋在花丛中的大炮”。用这句话来形容杨居汉的政治抒情诗,我以为也是比较贴切的。
居汉的诗有大气,也有哲理性。诗当然不能直接用来宣讲大道理,它应当“润物细无声”,达到“潜移默化”。但好诗不能排斥哲理。南宋大诗人姜夔说:“诗有四种高妙,一曰理高妙,二曰意高妙,三曰想高妙,四曰自然高妙”。诗的哲理性不是逻辑推断出来的,而是妙悟出来的。居汉先生善于从人所共知的平凡事物之中,引出人所未悟之哲理。譬如他的《人生》:
苦短人生似水流,敢穿岩谷涮春秋。
凭君莫以高低论,沧海总居河下游。
作者把人生比作流水,四句诗紧扣流水做文章。“凭君莫以高低论,沧海总居河下游”。何等精彩,何等意味深长!作者似乎参透了人生的沉浮穷达。在诗人看来,水就是要川流不息,至于位置的高低是不重要的。浩瀚无垠的大海,不是居于地球的最低处么!这里,写的是一种自然现象,也是一种人生态度。诗情的背后蕴藏着一种豁达的人生观、积极的价值观。
他的《游比萨斜塔闻人语》同样富有哲理性,却有着另一番情趣:
闲来览胜至天涯,古塔惊奇众人夸。
谁晓世人多变态,不怜身正却怜斜。
评点者说:“借观景针砭时弊,妙!”“借景抒怀,构思绝妙”。我也觉得写得很妙。与其说,诗人抨击建筑物的不正,不如说,他借景说事,讽刺人间风气不正,讽刺人间的正邪颠倒。写诗,有时需要“脑筋急转弯”。碰到一个可以入诗的题材,从哪里切入,怎么切入?作者找到了人们意想不到的切入点,收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。
集子中有不少写亲情、友情的诗,在儿女情长之中透露出战士的情怀。如《送战友》:
临行相拥抱,欲语却无言。
暖暖杯中酒,茫茫路上烟。
心悬半弦月,梦系一方天。
但愿重逢日,江楼品巨澜。
短诗从饯别写起,一步步展开感情的画卷。娓娓道来,波澜不惊,貌似平淡的叙述之中蕴藏着一股浓浓的战友亲情。结尾处奇峰突起,“但愿重逢日,江楼品巨澜”把全诗引向高潮,道出了共同的期待与共同的雄心。
他的《从军》是一首明志诗,同样是儿女情长和战士情怀的结合:
投笔从戎去,人生又一程。
天涯迎暴雨,海角伴涛声。
肩上乾坤重,胸中日月明。
倾心为社稷,亮剑见豪情。
点评者说:“节奏明快、格调高昂,颇有军旅诗阳刚之气”。“赤子心、战士胆、国士魂,豪气逼人”。这的确是一首难得的好诗。前几句都妙,颔联颈联单独抽出来也可以挂于高堂。唯结尾稍露稍弱。豪情要自然流露出来,不一定由抒情主人作自我表白。
居汉已经达到可喜的诗境。当然,他的面前还有广阔的可提升的空间。我总的感觉是:短制比长制更耐读,律绝比长短句更精彩。最后,我以杨先生的两句诗回赠先生:“秋高驰骏马,万里闯诗关”。愿君更上一层楼。
(摘自《诗词之友》2015年第2期总第73期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