迟年感悟梦犹新
——读张脉峰惠寄诗书画若干随感
冯楚
去年金秋，从中国诗词名家孔孟之乡故里行活动回来，心中记得最清楚的人和事，不是哪位领导哪位名家了，而是台前幕后忙于为我们服务带队的人，总策划人、《诗词之友》主编张脉峰先生，若不是有人最后给我介绍他的职务，我还以为他是个专门跑腿的旅行社导游员。因为这次活动并不只是独自诗词旅游了事，还有一个重要的仪式就是参与国家一年一度的华人祭孔大典。那天，好像老天爷也有感应，一付悲天悯人的样子，下了一整天的雨，雨不大不小，时停时歇，但又不妨仪典的正常进行，诗书礼乐响起，人站在雨中，雨点打在脸上，有点冷爽，有点緾绵，还有些淡淡的忧伤和淡淡的喜悦。正如下面这首：
中秋咏怀
耕云种月写风流，笔底韶光梦未休。
半卷诗书多自在，心湖醉了一轮秋。
——张脉峰
据说这是山东秋后的第一场雨，雨聚人心，各路朝圣人马都向孔府汇聚，主办方又备了好多薄膜雨衣，有白色和黄色两种，好多青少年学生，穿着浅黄色的雨衣，露出稚嫩的小脸蛋，就像一朵朵绽放的菊花，又像一群群金黄的小蝴蝶，非常可亲可爱，真有心湖醉了一轮秋的感觉，也看到很多官员站在雨中，完成了整个祭孔大典仪式。事毕，张脉峰先生又领着我们向孔子的出生地尼山进发。几天下来，我们看了不少的地方，都与孔孟之道有关，一路上，尼山、孟子庄园、太白楼等，对于我来说，这是一次古老的东方心灵之旅，特别是在孟子庄园的孟子露天小剧场，看了古装戏“孟母三迁”的演出，我现场落泪了。这是在其他地方游历所没有遇到过的体会。情之所溢，乃心所动，母仪天下，物景生情，不禁使然。
咏秋之诗，自古名典辈出，实能记之者，并非都是等闲之辈，亦如我等。在这样的场景中，不能咏出诗来，还不如沉默。诗贵在灵动，而将自然性之物，融入一时的灵念与语言的妙合之理中，映像出某种灵慧与纯真。不论古诗今诗，空洞无物的抒情，或者巧舌如簧之术语，都不能作为诗而存在之。张脉峰以前是新诗写作的活跃者，乃著名诗评家谢冕教授的学生，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早期新诗的积极推动者，并主办著名的诗歌民刊《太阳诗报》，在京城影响至远。后来转向旧体诗的创作，与很多退休老人活动在一起，创办了中华诗词学会《诗词之友》杂志。这份杂志在传播古诗词文化及倡导传统国学方面，发挥了重要的作用。是全国古体诗创作者必备的床头读本。张脉峰从此退出当代新诗阵线，与我等渐行渐远了。但因为孔子之源头，我们又聚在了一起谈论古诗，真是欲说还休，天凉好个秋了。
寻 诗
丹桂飘香日影长，蜂儿飞舞采撷忙。
归来半醉携花语，还我秋光一锦囊。
——张脉峰
张脉峰从新诗到旧体诗，互相变换之间，似乎并无多大的障碍，可谓游忍有余，如鱼得水，水到渠成，从这咏秋的词句中，可见其思古人之悠情，唤今人寻诗之道，道法自然，诗之法道，各有彰显，足见他现代性情的圆通与高远。归来半醉携花语，还我秋光一锦囊，秋光秋水秋色秋韵秋情，全在这“一锦囊”里了。虽然新旧诗之间的争论和存废，几千年来各有表述，莫衷一是，但在诗之道法自然性上，没有什么可争论的，我们都是自然之道的子孙。懂得在心灵与格物之间，找到我们的归隐与栖居之所。且看下面这首：
神农谷之夏
薄雾凝山谷，罗霄景色幽。
鹰飘杉影外，蝶落板桥头。
珠练崖前挂，斜阳梦里收。
一番新雨后，飞鸟去还留。
——张脉峰
神农谷之夏，这首应叫五律八句，唐古李杜王维遗风犹存，从诗态上看，就是一幅写意淋漓的山水画，自然之物，带着飞动的灵性，散发着清新的气息，流溢着梦幻的色彩，而从诗内里看，又如一曲轻音乐，节奏明快，和声悠扬，音诗画三位一体，构成了这首诗的生态大意象，人心在其中穿越，透过事物纯然的本质。旧体诗的形式，重在要求语言表达的凝练、简洁，而又富于丰实的情趣和质感。张脉峰虽为山东梁山好汉，性情豪爽，淳厚拙朴，但心地里却细活得很，诗性中粗中有细，语言里大雅又通俗，在这首咏景诗中，亦体现得十分自然得体。在当下古体诗创作上，亦算为上品。
在祭孔活动最后一天，诗词人和儒家学者都汇聚阳光大酒店大礼堂，举行了孔孟故里行之诗词朗诵会。这时候的张脉峰先生才站到讲台上，宣布要给本次活动的优秀诗人颁奖，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。在几个评委中，有几个是德高望重的人物，对颁奖的名称有些相持不下，不能说是祭孔大奖吧？还是张脉峰先生脑子灵，来得快，以儒学中的五常伦理“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”各命名一个奖。这想法得到了全体评委的一致赞赏。他还给我这个最不会讲义的人颁了一个“义”奖。当我上台接过他给我颁的奖状时，望着这位长得并不诗气的厚道的山东人时，我有些泪奔的味道，而一般人并无察觉我的感受。谁能体验此时这这个奖对于我的意义？它相当厚重啊！我有些受当不起。
十六字令·年（三阕）
年。莫使白驹过眼前。除夕夜，顾影自翩跹。
年。多少繁华忆作烟。空相望，怎不把情牵？
年。满地星辉半入眠。如相见，揽月上青天。
——张脉峰
如今，再读“子在川上曰，近者如斯夫，不舍昼夜”这千古绝句，又是什么味道？什么思想？什么生命的大意义？什么大诗人的情怀？那天，我从孔子出生地尼山夫子洞下来，看到门边烤红薯的老农，见到出售尼山砚石的村姑，听到喊卖论语小折扇的老婆婆，我站在对面的枯草坡上，遥看那尼山水库泗水河下游断流的荒滩草坡，自然之道改观了，论语之说变味了，儒学之人异化了。而我来此何为？一个不义之人，来接受历史的审判乎？
子曰：“君子喻於义，小人喻於利，不义而富且贵，於我如浮云。”，义者，宜也，则因时制宜，因地制宜，因人制宜之意也。所当做就做，不该做就不做。见得思义，不因果滥取不义之财物。所以人发为羞恶之心，发为刚义之气，义也。民间俚语亦有“钱财如粪土，仁义值千金”之说，而我现在是个见钱眼开的人。童年批孔，少年骂孔，青年愤孔，中年怕孔，老年畏孔，又有何德受之为“义”奖？
而历史从不因后人的假设，而将现实作为它的明镜。它就在那千年的沉默之中，不作一言也。尼山水库已改称圣水湖，当地政府过百亿投入，建成尼山圣境渡假村，2013年湖上突发狂飚，掀翻了湖上一艘游艇，当场溺亡五人，据说都是副县长级干部，老百姓说是圣人发怒了。圣人发怒杀了少正卯，只为因言获罪而裁定伪言者杀也。贵为王师的圣人之道，后来则成为他自已的罪证。
张脉峰先生之年的十六令，虽不及毛泽东写山之十六令之意象曲承，但各有所长，年以时间之咏叹，怀自然与人生之道，物是人非，遵重自然流逝之存在性，是从事物的内在本质规律，托以人性之必然性，由此从偶然到必然的坦然心境和怀存之咏。而毛泽东的十六令，则突显托物言志之豪情，借山之雄险伟岸之势，托王师之志怀天下。词律比诗律更侧重于悲怆吟唱之气运，所以宋词演化成曲之后，将人之情感萌发于歌唱铿锵气韵之中，呼发于另一种精神体验，以释放胸中之块垒，命运之风生水起，悲欢离合。宋词是古人情之所向的语境高度。当填词沦为一种文字的智力游戏之时，则其所应承担的生命情趣，也就所剩无几了。
游东坡赤壁
壁立江天览万川，风流百载过千帆。
诗心一点湖中月，曾照兰舟碧水间。
——张脉峰
苏东坡乃宋代大文豪，其诗风文风与人格魅力，将宋词文化艺术表现推到了一个历史的高度，后人在这方面无法超越，张脉峰在这首诗里，不名用词律而是用诗律，来写东坡赤壁怀古时的遗迹风情，这君子贵在自知之明也。大江东去，浪光淘尽，千古风流人物，这气势是一般人学不来的，它凝聚着一种历史背景，与文人怀天下的那种理想践行。不过，“诗心一点湖中月”，亦是当下的好句子，直通古今，不论名份。张脉峰亦是个“一生好入名山游”的当代古人，在从新诗向于旧体诗的推动与创作中，他古道热肠，侍心以待，对文化老人与学者，常怀赤热之情，策划和主办了诸多诗词之旅，将全国的古诗词爱好者，收入自已的诗词之友中，以文人雅集的形式，传播传统诗词和文化，梳理历史遗存，沟通老人心灵渴望，参与公共传统文化，发挥他们的生命余热。
一种文化形式的存在，并产生社会影响，与服务心和奉献精神，血脉相连。热爱大自然，热爱生命自由创造。张脉峰的动力亦在如此。现代文人雅集，赋于时代内容，是张脉峰成立诗词之友的初衷。从我国汉唐时起，就有以文会友，以诗会友，以画会友之习俗，或十日一盟，或一旬一集，或一月一会，集成诗书画之交流品鉴收藏把玩观赏之风气，并创造了很多艺术流派和经典作品。如邺下雅集之建安风骨诗派，金谷园雅集之石崇二十四友之“汰侈”诗派，兰亭雅集之王曦之兰亭会，香山雅集之白居易九老会，西园雅集之苏东坡文人画派，等等，张脉峰以此为传统模式，为众多现代文人墨客建立平台，吟诗作画，亦与人以乐。今以苏东坡之行迹赋诗，亦有其寄托诗词之友之志也。
江心屿
谢家山水名天下，绝胜风光眼底收。
一脉诗源传诵久，烟波孤屿泛轻舟。
——张脉峰
自古有“杨家天下，李家山水”之说，我所说是在近现代以来，中国水墨山水画的传承上，杨家和李家都出现了不少大师级人物，山水画离不开诗词之意境，以开创山水灵气之诗道者乃谢灵运也。谢灵运的山水诗及游历笔记，创造了我国山水诗向山水诗画这一流派的形成。从李可染、李苦禅之诸水墨表现中，提升了诗画同源的艺术精神。而这首诗写的都是名家写过的绝句之地，温州江心屿岛上的人物风情，令世代山水诗人不惜笔墨。如李白的“江亭有孤屿，千载迹犹存”。杜甫的“隐吏逢梅福，游山忆谢公”，而诗圣所言之谢公，就是谢灵运也。今张脉峰点题谢家山水，自然让人想到诗画之间的传承，画家承载着历史的使命，将自然之道，中华河山之大美，留在画中存在诗里。因此，诗画山水笔墨情缘，乃是张脉峰正在从事的伟业。将当代诗画的创作，与古代山水诗意结合起来。
他为此开始了另一种书写，即向山水书画家学习，并时常把书画家与诗人词人召在一块儿，开展诗书画雅集同源活动。他自已的书法作品，亦随着对山水诗的深入理解，而融入一种独特的线条表现，就是气道与水道的交织出现，为他的作品带来一种诗性的呈现。可见张脉峰已从单一的诗词表现，转向视觉元素的培植和构造。这是能将传统的文脉带向当代艺术生命的一种能力。
卜算子·忆儿时春节
糖果又花生，眼望除夕到。穿上新衣对镜瞧，正是儿年少。
小伙伴来邀，村口鸡犬闹。快把灯笼点起来，一起玩花炮。
——张脉峰
童年的纯朴天真及其想象的世界，没有新诗旧诗之情感差别，但在对自然性的感受上，我们的时代退化了，亦是我们本身的自然性随着现代物化程度异化加深，我们很难与自然界发生情感上的共鸣与对话。我们的现代自由社会，反而让心灵变得更为麻木不仁，老态老气和不省于内心之慧识。这从语言的表现上，我们很难从新诗的流变中，找到更能体现儿童世界的诗歌纯粹。现在儿童只沉迷于数字化的机械化的游戏中，寻找现成的答案和被制约化了的快乐。这首曲填得非常上口，通俗易懂，显示了张脉峰对现代口语的灵活运用，将其赋于古代词曲的民歌节韵，儿时盼望过年及过年时的心理和形态，亲切、形象、逼真、动人，如临其境，如见其人，童年的欢乐跃然纸上，写出了一个时代的农村生活记忆。
而不同是历代填此曲的内容，多以咏梅为最多，而且形成了一种定势，将各种梅花诗汇成历史的长河，各路词人一比高下。毛泽东的咏梅诗亦取此词牌名，并在全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，一时学填此词牌的人多如牛毛。而古今大诗人借梅花之品质和形态，来托物言志，体现一种精神之审美。张脉峰用来咏之童年花炮，可谓他诗性的童趣与品质之厚道。只有真实的对人性的抚摸，一首诗或种词才能表达人的真实喜爱。而不是以物视人，或以人取物，这样的简单类比，都不能让诗歌走向现代性。这是本诗词的意义和价值所在。至于境界的高低，那是另当别论的。
感 悟
记得当时年纪小，英雄好汉作风标。
常怀水泊梁山事，梦断寒光明月邀。
孔府研书三百卷，红楼品茗五更调。
京门仗义行天下，立马长城观浪潮。
——张脉峰
阅完张脉峰先生这最后一首古体诗，我也得离开京城，返回南国与家人团聚过春节了。一个不擅长古体格律诗词的人，却要来为当代诗词名家写年终评语，实在是打肿脸充胖子，乱说而图一痛而已，亦谓之“无知者无谓”也。如此要这般地做，也是难以推托在山东祭孔时节的那一份“春秋大义“和”家国情怀”。当然，当我说出这两个大词时，很多人会笑掉大牙，甚至面露愠色了。这年头，写诗的人若说他爱国起来，绝对是要遭人围攻和唾弃的。因为这个时代已是党也不党，国也不国了，国人都自已唾弃自已了，又谈何爱国哉？然而，古体诗词之宗义就是江山之爱，春秋之怀，没有河山之美，仁义之道，古体诗词之繁盛是不存在的。这首诗正好表达了我内心的这份心境。想必张脉峰先生，从新诗到旧诗之践行与创造，这些年来经历了同样的情感历程。我们还能回到古人的家国春秋大梦乎？
评完这最后一首诗，我已跨过人生五十之年。“老来犯困混北漂，岂知英雄已枉然”，不禁涑然泪下。从诗道来，不论是梁山好汉，侠道相逢，还是孔府究学，君臣天下，也无论红楼咏诗，还是京门仗义，张脉峰先生都不失为一条汉子。他以诗性的回归与圆通，励行了一个中国诗人最基本的道义，就是中华民族的人文情怀。他为中国诗歌的源头活水，寻找着他的通达之诗。而我倒是期待再来一场梁山泊聚义厅，中国哥们再次排起一百零八将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，该出手时就出手，风风火火闯神州了。是为记！
2015年情人节于北京凤凰城 |
